總統大選落幕了，台灣社會又一次從選戰的熱情與喧囂中回復平靜；彷彿滔天海浪與岩岸激烈碰觸後，碎成片片浪花，潮息浪平。台灣社會現象極似台灣天然地理環境；山高水急，湍泉洶湧，人多地狹，處處競逐。

台灣經濟是淺碟式，以投機炒作聚斂之方式，一窩蜂地不求深耕研發的資本投機市場；政治是不擇手段讓黑金充斥其中。抹黑、耳語、謾罵、貪污、欺瞞在選戰中發酵；在沒有道德原則的互動中，呈現出向下沉淪式的集體囈語。教育則求急功近利；學校以惡補填鴨、不重品格道德感化的資本主義人力養成機構。宗教更是怪力亂神充斥，騙術高明者橫行，欺矇善良老百姓之場域。

印度民族運動領袖甘地（Gandhi）在「對美國呼籲」的一場演講中，曾說過：「我們感到統治野蠻世界的法則，不應是指導人類的法則。統治野蠻世界的法則有悖人類尊嚴。」（We feel that the law that governs brute creation is not the law that should guide the human race. That law is inconsistent with human dignity.）。

台灣經濟發展傲人，但痛心的是，在環視周遭人們生命際遇時，它們卻仍沉淪在巨大野蠻法則的陰影下，我們的存有還是「有悖人類尊嚴」的一種苟延殘存；或似以變調的良心建構出來的，在公義假相之籠罩下的另一種屈辱的生存方式。從國家的存續以至於人們內心深層的依歸，皆是那般地無根不定，似浮萍飄搖；如那地震後鬆散的土石，遇雨成流，奔成禍害，奔埋路橋，衝垮房舍，撕裂它所遇到的。

以賽亞先知受聖靈感動發預言說：「……祂指望的是公平，誰知倒有暴虐；指望的是公義，誰知倒有冤聲。禍哉！那些以房接房，以地連地，以致不留餘地的，……禍哉！那些清早起來追求濃酒，留連到夜深，……禍哉！那些以虛假之繩牽罪孽的人！……禍哉！那些自以為有智慧，自看為通達的人。……他們因受賄賂，就稱惡人為義，將義人的義奪去。……他們的根必像朽物，他們的花必像灰塵飛騰；因為他們厭棄萬軍之耶和華的訓誨，藐視以色列聖者的言語。」（賽五7-24）。

我們今日在這塊土地上所見所聞的，和以賽亞先知當日所見所聞的是否完全一樣呢？或有過之而無不及呢？921震災後，在災區走了一遭，山上是千山落石岩岩瘦，萬丈危谷寸寸愁；更令人心憂的是災民依舊住在組合屋中，大雨下了幾天，土石流使得災區路橋柔腸寸斷，戶戶停水停電。然而新聞報導版面縮小了，時間減少了，大夥兒關心的是股票的漲跌、舞照跳（新聞報導東南亞最大舞池開張）。

勝選者組閣，受加官封爵者何人？都成熱門新聞；敗選者互怪互鬥，又興起下一回政治大餅之前哨爭奪戰。有識者痛心，大家見怪不怪，彷彿這就是我們生命共同體一致的生存機制現象：囂競而各自相互踐踏，在沒有尊嚴的存活中。

德蕾莎修女在她的禱告詞中有這麼一段話：「一顆純潔的心，會自由地給予，自由地愛，直到它受到創傷。」這句話看過後，起初不甚了然其意。回想震災時，坐在電視機前的那一段日子，只要畫面一播出受災地區之情景，我的眼眶就充滿淚水，不由自主地，彷彿受苦者是我相識的朋友；然而，幾年前好友去世時，我也未曾流淚若此，情感豐溢。我想，是我心真被觸動而受到創傷，我好像開始懂一點那句話的意思。受難者皆是我們的同胞，這分濃得化不開的哀情，讓我好一陣子，不敢再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報導。

德蕾莎修女為了服務窮人，自甘貧窮，她與她所創設的修會（Mission of Charity）所給予那些困苦窮乏者的，不是金錢，而是尊嚴，就是活著愛人尊重的感覺，而非以上臨下給予的施捨；因為主的愛，她如此行。一個缺乏愛的島嶼，一間缺乏愛、仿若城堡皇宮似的巨屋，雖有物質的豐盈，卻沒有吸引力；無法給人尊嚴與公義，任何人踏進後，皆會快步離去，毫不眷戀。聖經告訴我們：「神就是愛，住在愛裏面的，就是住在神裏面，神也住在他裏面。這樣，愛在我們裏面得以完全，……愛裏沒有懼怕；愛既完全，就把懼怕除去。」（約壹四16-19）

人性的尊嚴只有神的愛才能維護並得公義補足；神愛充滿的國度是不在統治野蠻世界的法則之下，弱肉強食，爾虞我詐，相互猜疑，踐踏吞食。人性的尊嚴只有在互相扶持、互相包容、凡事相信的盼望中，才能得到高舉。在這個富足、美麗婆娑之島，我們究竟缺乏什麼？多少人還在懼怕中擔心憂煩著？你說呢？

元曲作家白樸，以一首〈漁父詞〉描述捕魚人閑適自在，遠隔塵世紛擾的生活；以白鷺沙鷗為友，忘功名，除機心，復返天真，話得有尊嚴，無牽無掛，了卻了世上之傾軋互鬥。彼認為一個漁夫實比裂土封候之達官顯貴，更具生命上高貴無比的尊嚴，分享如下：

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楊隄紅蓼灘頭。
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
點秋江白鷺沙鷗。
傲煞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

本曲曲名是〈沉醉東風〉，詩中之畫境，幽美繽紛，意境高雅，引人入勝；台灣釣客不少，溪旁塘邊處處可見。好此道者，一竿釣絲皆可傲煞人間萬戶侯；沉醉於其中徐來之東風。咦，東風？可能是一種導彈的名字吧！一念即此，不禁長嘆：罷了！罷了！

（原[青年團契]2000年0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