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碼頭，逛夜市的人潮早已散去，攤販也已收工，五個人沿著河岸走了好一會兒，才在岸邊大樹下坐下。

「時間過得真快，你們都要畢業了！」書賢說。

「就是啊！時間過得好快。」為安語帶傷感。

距離上次與書賢見面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再次見到直系學長，許多記憶浮上心頭。為安記得大一時每次家聚都是書賢請客，他總是說：「這頓讓你們先欠著，以後再請學弟妹就好了。」

剛開始，他覺得書賢很特別，對這個學長也很好奇，後來在社團認識了大二的振宇，兩人因為興趣相投，很快地熟稔起來，也由於振宇的關係，為安和書賢有了更多的接觸，對書賢也有更多了解，知道他和振宇都是基督徒，知道他對人性充滿信心，知道他深信人的善意能夠彼此傳遞，知道……

在為安的大一生活裏，書賢與振宇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他們總在他需要幫助時伸出援手，讓他的新鮮人生活順利度過，也讓他認識了不少好朋友，這其中當然不乏團契的人，但最重要的是催化了他與室友信宏的情誼。

升上大二後，為安擔任班代不再參加社團，振宇和信宏都交了女朋友，書賢邁入大學的最後一年，大家各忙各的，也就很難聚在一起。

最後一次相聚是在書賢的畢業典禮前夕，那天他們家聚後，約了振宇和信宏一起吃宵夜，四人在書賢的住處聊到半夜兩點多才彼此道別。而這一別就是一年多，書賢快退伍了，他和信宏也即將從大學畢業。

「你還有多久退伍？」信宏問。

「一個多月，我回來時你的考試結果應該都出來了。」書賢答。

「那你可能來不及參加送舊。」振宇說。

「送舊是什麼時候？」

大家的目光投向俊偉，俊偉隨口說：「還有三個禮拜。」

「你們今年送舊比較早喔！」雖然不是團契的成員，但從大一認識振宇他們幾個人起，為安就註定與團契撇不開關係。

「對喔！」信宏若有所悟。

「沒辦法，大家想趕快把你送走。」振宇用幾近嘲笑的語氣對信宏說，信宏回以不以為意的表情。

他們都很清楚，信宏外表對事物的毫不在乎，只是為了掩飾滿腔熱血的心，於是很有默契地假裝沒事，繼續閒扯下去。

談著友人們的現況、自己的生活、未來的規劃，他們各自有不同的環境，將要忙不同的事，並且忍受不同的煩惱、得到不同的滿足，雖然共同的感覺不像過去那麼多，雖然許多話都沒有說，但靜靜地坐在岸邊，吹著涼涼的海風，看著波浪起伏，聽著海水拍岸，許多感覺不用訴說，這是他們習慣的情感表達方式，也是他們的友誼模式。

俊偉窺伺大家的神情，信宏臉色凝重，皺著眉頭、悶聲不吭地思索著什麼，為安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神有些淡漠，而書賢與振宇也都若有所思。他想起好幾次和家輝、信宏躺在小屋，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吹著風，看著天花板，一待就是兩三個小時。

當初他不知道那就叫「ㄍ一ㄥ」，只覺得大家聚在一起常會出現那種很「悶」的情境；但是相處久了，漸漸地能理解一些事情，也明白有些事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從何說起，於是沉默成了另一種溝通的習慣。

「好了！該走了！」書賢說。

信宏看看錶：「四點多了，去吃永和豆漿，如何？」

「好啊！」

＊ ＊ ＊


「向左一點！不，不，不，向右一點。」

「到底是向左還是向右？」

「向右，向右，大家靠緊一點，要照了喔！」被請來幫大家拍照的為安指揮著契友，一張一張地拍著團體照，彷彿自己是其中的一員。

「為安，換你來，我來幫你們照。」盼盼喊著。

一時間，為安覺得時光似乎回到從前，過去他參加過幾次團契活動，每次大家的親切熱情都為他帶來熟悉的感動，但由於這次是團契送舊，他覺得有點不妥，於是笑著說：「不了，我是來幫你們照相的。」

「來了就一起照吧！」信宏接過相機，推為安加入人群。淡水河邊的黃昏柔柔、淡淡的鵝黃色天空，若隱若現的美麗彩虹，還有微微、涼涼的晚風，全都融入相片中，信宏第一次覺得夏天的腳步來得太快。

歡笑聲中，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感受：對回鍋參加送舊的畢業學長姊而言，那是他們經歷過的年輕歲月；對大四的畢業生而言，這是他們悲喜交集的時刻；對大三的舊生來說，這是深深依戀的起頭；對大二的學弟妹而言，這是一個必經的過程，也是一個例行活動的完成；對大一的新生而言，這次即將告別的，不單是畢業生，也是自我的新鮮人生活。

「沒有人能獨自走過成長的歲月，所有的過往都是那些我們記得與不記得的人們和我們共同交織出來的。」俊偉想著。

「長大這種事，不管我們高不高興、願不願意，絲毫沒得商量，更不會放慢腳步，所以不用太傷感！」盼盼站在俊偉身旁說。

俊偉刻意擺出一貫的笑容問：「學姊，妳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都有！」盼盼回以會心的微笑，俊偉的心卻有點沉重。

拍完照，大夥湧向預定的送舊會場，在一片祝福聲中，契長盼盼代表團契贈送畢業紀念冊與小禮物。

「為安，你也有喔！」盼盼遞上禮物，為安有種受寵若驚的喜悅，想起大一時受團契的照顧，想起與室友相處的點滴，想起這些基督徒真誠的愛與友誼，所有的感動難以言喻。

翻開畢業紀念冊，第一頁寫著：「從來沒有人看見過神，我們若彼此相愛，神就在我們裏面。」（約壹四12）。以前信宏對他說過這句話，不過當時他只覺得荒謬，但是此刻，他卻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不要因為太感動，就想變成基督徒喔！」信宏調侃。

同樣是大四的筱雯回嘴：「就算為安真的成為基督徒，也不會是因為你的關係。」

「那可不一定喔！」內心不捨的信宏強顏歡笑製造話題，眾人跟著你一言，我一句，送舊活動在熱絡的氣氛中圓滿告終。

對俊偉來說，和契友的相處是讓他再次反省信仰的起點，和室友的情誼是他大一生活珍貴的記憶；對為安來說，團契是散播愛與關懷的地方，雖然它代表著他不太能接受的信仰實體，雖然他不太可能真正成為其中的一員，但這些珍貴的友誼，卻是他一生所珍惜。對信宏來說，團契的組合是從相對游離不定的同質狀態，變為相對凝聚的異質狀態，團體的教會生活由中建立，個人的信仰模式亦由中建立，而它更代表大學生活中不可抹滅的一段回憶，正如源自於608室的情誼一樣。

這一夜，台北的天空特別清朗。男三舍頂樓三個608室的男孩或躺或坐遙望星光，沒有過多的言語，沒有過多的濫情，他們明白分離是必然，也了解各人的執著有其意義，雖然誰也說不出所謂「價值」究竟源自何地，雖然為安沒有變成基督徒，雖然信宏在信仰的堅持裏仍有許多不解，雖然俊偉不知道在未來三年的大學生活裏會有多少風風雨雨，但這段相處的時光，這份真摯的友誼已深深地烙印在他們的心中。（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