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寫這封您來不及看到的信，是遲了些！但我願意把它當作心理治療的終結。

三年前，為了擺脫自己過去成長的陰影，求診於心理醫師，治療師問我：「關於妳父親的去世，最大感觸是什麼？」我回答：「很遺憾沒能見他最後一面，讓他相信我真的愛他。」於是她拉了一張空椅子到我面前，要我想像您真的坐在椅子上，盡情把擱在心裏的話說出來，當時我雖試著醞釀情緒，但仍無法做到。後來才明白，做不到是因為另有真正叫人悲嘆的遺憾，就是來不及在您離世前，引您悔改信主。

我知道，您對於我們四姊弟歸入主名下滿懷憾怨，一直以為神從您手中搶走四個孩子，只為證明我們還聽不聽話？愛神還是愛您？以致想出各種方法來為難、試探我們。為了不喝下那鍋有血的湯，我寧願跪到半夜；為了不肯承諾改變宗教信仰，默默忍受落在身上的一條條棍痕，但這樣的委曲求全並未使您氣消，反而更加添心中的悲愴。

記得您寫給我的那張「斷絕父女關係協議書」嗎？我可以想像您是在多麼絕望的心情下，擬出那張無聲的呼喚，而我怎麼能簽呢？我並未因愛耶穌而遞減對您的愛啊！

但當我表白時，您卻不相信。某次和往常一樣的午后，您又衝到樓上來朝我一陣亂拳揮打，嘴裏唸唸有辭：「看妳還信不信耶穌？」我靜坐原地讓您發洩情緒，直到承受不住時，便歇斯底里地尖叫狂奔至樓下，大聲吶喊：「爸爸，其實我很愛您的，您知道嗎？」誰知充耳不聞的您，接著到樓下找出聖經，一頁頁撕了起來。當時，我的心好痛，痛的是心疼您被魔鬼遮迷了理智，擔憂您為此事惹神的怒氣，切切祈求神原諒您，不要紀念這些過錯。

現在，我身為人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便能體會您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愛」，只是愛孩子的方式表達錯了。原來您一直愛我們，愛得那麼無助與驚慌，害怕失去卻更抓不住的無力感深深侵蝕著您；孤獨和無奈緊緊伴隨您走完這一生。想來怎能不令人為您而心之糾結？

多麼渴望能好好地親近您，勇敢地表示：我們的心並沒有因信主而離開過，反而愛您更甚。希望讓您沒有憾恨，但眼看我們的關係已逐漸緩和，彼此終能相互體諒之際，神卻毫不留情地將您帶走，連道別的機會也沒有，心中雖不解，但知神自有祂美好的旨意。只求神在您來不及悔改時，網開一面，法外施恩，盼祂免去對您的責罰，因我們從不曾為過去所受的傷害而懷恨，反倒因為遭受過的種種逼迫，使我們的信仰意志更加剛強。

遙遙無盡的思念，總是在夢中逗留不去，唯能解相思之苦的夢境一再重覆上演：我先是真實地感受到您的靠近，臉上顯出少有的慈祥笑容說：「我可以多留一會兒，要再陪陪妳呢！」我聽了雀躍不已，興奮地鑽入您的懷裏，在您臉上又親又吻，一點也不肯鬆手，但您總在此時消失無蹤。一樣的夢境，同樣在失落中醒來，自我有記憶開始，我們就不曾擁抱過，好像愛就在身邊，但又似不可踰越的地雷區。因此，我現在雖已三十而立之身，仍不擅於向人表達心內的自我。爸爸，我常想，若您還健在，一定會用滿滿的愛和關懷來疼我的女兒，藉以彌補我們過去的缺憾。不過，沒關係，我也做得不錯喲！經過多番掙扎與努力，我跟女兒的關係甚為親密，我也在彌補自己童年有所缺憾的親情，使她在神的道路上得到該有的愛。

願神祝福您！

大女兒 嘉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