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給您，傳道！」妳費了好大的勁才蹲下來，慢慢地從頭頂上抬下二十多公斤顆顆碩大的蘋果，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用衣襟擦去汗，揚起頭，面對我，喘了一口氣，說了這麼的一句話。臨時充當長老和傳道睡房的十二米見方窯洞，頓時洋溢著蘋果香的清新。貴地的長老們正深深地吸著氣，臉上放著異彩，原來這三面無窗無門的低矮窯洞早已被我們這些無水可洗澡的大男人們燻成怪味兒了。

「給傳道的！」斗室裏的安寧，被妳這嬌柔中帶命令的一聲弄得波動起來。四、五位長老看著蘋果，看著我。這也難怪，幾天來，我們只有麵疙瘩和窩窩頭吃，連個青菜也沒有。我躲著長老，躲著妳，看著大籃：「天哪，應該有七、八十個吧！她是怎麼背上這兒來的？」面對這些親身為真道遭受大逼迫的長老們，還有完全不知道我只是個全然無用的傳道的妳，一股深深的慚愧燒得我靈翻滾做痛。

妳，一臉堅毅，看得出是嬌健辛勤的農婦，年齡不超過三十，被日頭曬褐了，有著一口整齊的白齒，眼睛亮得像清澈的溪水。「這給您！」之後，妳頓了好一會兒，連屋內的蘋果香也給凝住了，兩手拉拉已泛灰稍嫌老舊但還挺的青藏色衣，接著說：「對不起……因農忙，來遲了幾天，沒能趕上您的課。」說著眼淚就簌簌滑下。我倒抽一口氣，越過妳的肩頭，熱眼看著外頭細雨的天，濛濛。

課鐘敲起，回到依山挖空的窯洞會堂，在雨中繼續談《雅歌》裏的至愛。談教會乃獨居之民，不為各樣學說所污染，「是關鎖的園，禁閉的井，封閉的泉源」，人從外頭看，以為是荒蕪之地，直到進了裏頭，才知道原來處處充滿活水江河的澎湃，結出各樣佳美上等的果品；談真教會歷經大患難，良人憐惜地「在蘋果樹下叫醒了妳」，讓累壞了的教會靠著祂的肩頭，從得勝的曠野走了上來……悄悄地，在嘩啦嘩啦的雨聲中，傳來長老們靜靜的啜泣聲。

回家路上，大家擠坐在隨地形三級跳動的三輪貨車裏，有人輕唱詩歌，有人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妳坐在對面邊的最末端，無語地看著車外，眼淚像串珠掛在堅毅的臉上。第一站停車，妳跳了下去，輕道一聲平安，頂著空的大籃子消失在車子揚起的灰塵中。坐我身邊的姊妹說妳至今還怨著農忙害妳沒聽到頭幾天的課呢！

幾年來，每當咬到清脆的蘋果，總聞到窯洞裏的清香，看到洞外趕路上課的妳，頂著二十公斤蘋果的大籃，在濛濛細雨裏一步又一步陷在黃土高原的黏土中，吃力地走過近七十度的斜坡，來到我跟前，費了好大的勁，放下籃子，揮去汗水與雨滴，說的那聲：「這給您，傳道！」像把利劍，刺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