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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上的天國一瞥

撰文/克先|聖靈月刊312期-2003.09|主題/平靜安穩--走向內心平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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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著一本厚重的原文書,上頭儘是密密麻麻的字母排列,這對一列南下的莒光號車廂場景而言,並不是適襯的搭配。故,我的周遭彷彿噴上了一道隱形的隔離罩,連坐在身旁座位的乘客也很少敢把目光投到我這個方向來。

對了,宛如空氣凝結的靜謐,再淋上點高人一等的虛榮,這種氣氛多是所謂「知識份子」(在此姑且以最鬆散地定義為「書念得多一些者」)的最愛,我也樂於專心在positivism、epistemology、relativism裏,隨著晦澀的論述度過這漫長的火車旅行。

偶而抬起頭來望向窗外無聲飄過的高低矮房,伴著遠方火紅的夕陽餘暉,偷嘗古人「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之樂,這也讓我顧不得周遭因返鄉帶來的人來人往、窸窣言談。

「這個是b對不對!」突然一道稚嫩童聲阻斷我的思緒,細小的手指劃破我隨著字句前進的視線,來不及多加思索,我以都市人慣常的保護性應對,向左邊撇起嘴角,禮貌地輕輕微笑,隨即往反方向反射性地微轉身去繼續看我的書。

「不要吵哥哥看書哦!」身旁一個大人說話了,音調的落差這才讓我注意到原來剛剛開口的是個小女孩。「這個是p對不對,我學過哦!」

小女孩不識人情世故地朝著有些冷漠的哥哥繼續她的好奇。我轉過頭去仔細端詳這位勇敢的入侵者,發現她仍持以最強悍的武器──燦爛笑容與無邪雙眼,持續向我攻擊。

在小女孩細語的牽引之下,我不得不改變我字正腔圓的大人官腔、理性清晰的思想判斷,換上一套名詞都得用疊字,直述句尾音上揚且加上誇張語助詞的言談,開始兩人之間的忘年互動。

她的純、直讓我在台北練就一身的現代人冷漠守則斷然失效,我曾以為我能了解為何當年門徒會禁止小孩來就進他們的主人,那是因為吵鬧、無厘頭的反應可能讓夫子一個頭二個大;然而如今我卻如同耶穌一般,被天國的真正居民──小孩所征服。

她迫不及待地跟我分享她所有的知識,包括快速解述糖果屋的故事(雖然講得嚦嚦拉拉)、扳手指數著書本上有幾隻動物、對一隻獅面猴身章魚腳的怪物笑到前翻後仰、大剌剌地唱著走調的「造飛機」、指著完全與她念得無關的課文,從頭說到尾後才發現錯了。

多少次我忍住衝到咽頭的訕笑,耐心地聽著、看著她的表演(換做是其他人,早被我的凌牙利嘴給削到不行);多少次當她打斷我原本進行的思路,突然朝我笑穴搔癢時,我都十分配合地狂笑幾聲,顧不得車廂裏的安寧標誌(換做是其他人,早被我冷言冷語趕得遠遠地)。

我們的互動直到最後的「互遞名片」──當然不可能那麼俗氣囉!我們的進行方式是,她先要我在一張小紙上寫下名字,然後轉頭低聲問阿姨怎麼唸,再一付我完全懂了豪氣地說,換我寫名字給你,再轉頭拿紙條要阿姨幫忙,最後再告訴我:「看吧,張辰瑜」,我紳士地說道:「辰瑜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她倒不客套,告訴我:「你懂這個字(其實它充其量只是個圖形)怎麼寫嗎?」然後就在紙條上又圈又畫了起來,看著這張鬼畫符,我滿臉孤疑地問道:「咦……可以請辰瑜教教我這是什麼字嗎?」她說:「這是愛心,而且有兩條線把我們一起牽到這愛心裏面哦!」

這最自然的愛之呈現,讓我心頭為之一怔,多麼真摰又簡單的感情,因為它,讓你我的人生處處充滿亮光驚喜,或許是老媽的一句天氣冷了,或是團契學長姊不起眼的幾句話,又或是像我一樣來自偶遇的童囈,都讓我們在最簡單的形式裏直體生命之存續裏的奧義──愛。我深知道,這果實是擁有大愛的你,神,從起初預定我得贖至今不斷澆灌的,我滿心欣喜地領受不盡,感恩不盡。

「隆田站到了,下一站的停靠站是善化」。時間總是如此躡手躡腳地倏然走過,順手點下了歡樂的句點。我摸摸辰瑜的頭,告訴她下次再見,阿姨在一旁則搭腔道:「如果還能再遇到哥哥,那還真是難得呀。」

一語道出無奈且無由人定的世間之巧與離,我腦子裏也隨之被召喚出還能再相見的機率計算,這不禁讓我想再看辰瑜兩眼。只是她卻笑瞇瞇地握著我的手直說:「好呀,下一次我要唱捕魚歌給你聽,老師說下一次要教的呢!」那信誓旦旦的模樣,至今仍在我的腦海裏,未隨目送火車的啟動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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