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金術

從托勒密、亞里斯多德開始，西方哲學即有許多探討「世界構成」的傳統，他們普遍認為世界的構成有七重天，地上的事物和天上星辰的移動息息相關，因而「新柏拉圖主義」有「世界魂」的觀念，認為人類的靈魂和整個世界的靈魂也是互相關聯的。


煉金師認為世界上的物質可以經過特定的過程成為另一種物質，受到「新柏拉圖主義」的影響，認為萬物皆來自最高神的流衍創生，所以每樣東西都有神性，都有靈魂，也都有生命在裡面，煉金師認為金屬或物質包含有生命，會自己成長與轉變，經過適當的程序，可以從物質中熬煉出純粹的靈魂³⁸。


「煉金術」的知識靠著師徒口耳相傳，中世紀時在歐洲各地旅行，尋找適合煉金的地方與材料，他們有自己的社群密語和入會儀式，為了防止研究成果被偷走，還有各種符號和象徵，一直到近代啟蒙時代，藉由和科學知識的結合，產生磁療


等所謂的「偽科學」，甚至牛頓本人也很熱衷於「煉金術」。

文藝復興與祕密會社

由於十字軍東征與東西方的交流，歐洲人從阿拉伯人和希臘人手中重新接收遺失的文化傳統³⁹，人們熱衷於探討「基督教之前的文化」，藉由對傳統希臘羅馬思想的探索產生了文藝復興時代，同時也帶回了希臘羅馬時代的「新柏拉圖主義」和赫美斯宗教的著作。

1450年柏拉圖學院在佛羅倫斯成立，1471年希臘化文化時代「諾斯底主義」的《赫美斯全集》（Corpus Hermeticum）被翻譯成拉丁文，而關於古埃及和近東的諸神，法術等也都被引介到西方。


另一方面，由於對文藝復興所帶起對古典神祕知識的熱愛，許多祕密會社在文藝復興時代成立，標榜著擁有神祕知識，如「共濟會」⁴⁰（Freemasonry）和「薔薇十字會」（Rosicrucians）等，他們有自己的入會儀式和密語，必須透過會內人引介才能入會，強調會內的互助和兄弟情誼，宣稱守護著古老的傳統，比如耶穌的後代，或是馬利亞和約瑟的墳墓等⁴¹。
 

啟蒙運動

從牛頓出版《數學原理》一書開始，歐洲人對於科學的信賴和熱切追求，成為啟蒙時代的象徵，一方面由於對傳統基督教權威的敵意和不信任，因此開啟了聖經歷史批判的傳統⁴²，但是另一方面，也由於對科學的信賴，使得許多原本的巫術和民間信仰，經過科學的包裝，重新出現，如奧地利醫生Mesmer認為人體如同電池一樣會產生磁場，宇宙之間的引力會影響一個人內在的磁場，就如同潮汐受到引力影響一樣，因此可以靠著磁場的改變，治療一個人的疾病。

他的學說後來還影響了催眠術的發展，還有人認為腦容量和一個人的智力相關，而智力會影響一個人的命運，因此可以藉由測量頭骨之間的距離，算出這個人的命運。在電的發現以及無線電發明之後，由於對無線電能夠遠距離傳播能力的好奇（或是無知與幻想），使許多人用無線電的方式解釋所謂的通靈現象，造成許多通靈社群在歐洲相繼成立，探討科學和傳統巫術的關係。


這些以科學的語言和名義重新包裝過去巫術和魔術信仰的方式，被稱為「偽科學」（pseudoscience），他顯現了人們對傳統巫術魔法的保留態度，同時也顯現一般人對科學的不完全理解⁴³。
 

近代對東方智慧的追尋

十九世紀以後，由於帝國主義的征服，東方語言的解讀與傳統文獻的翻譯，使得西方興起一股研究東方的熱潮，對東方存在著憧憬和刻版印象，認為東方古老的智慧可以解答西方長期以來科學和物質文明所塑造出來單調缺乏靈性的生活。


中國的易經、禪宗、道教，伊斯蘭的「蘇非主義」，印度教的吠陀（Veda）、奧義書（Upanishad）、吠檀多（Vedanta），西藏的密教傳統，中東楔形文字的史詩，埃及金字塔內的象形文字，伊朗瑣羅亞斯德（Zarathustra）宗教的經典等等，都能夠引起西方學者和民眾的注意。

由於蘇彝士運河的開通，東方旅程的便利，各種東方遊記，或是到東方修行，追尋生命導師的著作大量出版，同時也在解釋聖經的時候，把基督教和這些東方的信仰串聯在一起比較。


東西交流，影響許多思想家和現代的概念，黑格爾（Hegel）首先在西方引介印度哲學，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受到奧義書的啟發而寫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Die Welt als Wille und Vorstellung），美國的愛默森（Ralph Waldo Emerson）在他的家裡定期請印度的老師演講，而他的秘書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 所寫的《湖濱散記》（Walden Pond），宣揚一種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關係，反對政府干涉人民生活的理想。


1875年由俄國心理學家Madame Blavatsky和Colonel Alcott等人在紐約成立的神智學會（The Theosophical Society）⁴⁴，他們的目的是「蒐集並散佈關於支配宇宙的定律的知識」，因此除了介紹印度的宗教思想以外，還積極發掘印度的密教傳統，崇尚東方的修行，密契經驗，通靈能力等，西方如詩人葉慈，小說家赫胥黎等都受到這個社群的影響。
 

新紀元運動

1960年代同時也是嬉皮運動、反越戰、性自主等等風潮最盛行的時刻。由於戰後重建和經濟成長中充滿對物質的追求，忽視人的精神生活，加上啟蒙運動以來對傳統權威的敵意，戰後嬰兒潮對政治、冷戰，僵化的組織結構與社會道德的不滿，不但在美國，在全世界各地都激起反抗的運動。

反越戰、反核子試爆、黑人民權運動、生態保育、巴黎的六八學運、布拉格之春、日本的安保鬥爭，甚至中國的文化大革命，都發生在這個年代。


由於對傳統宗教組織的不滿，認為宗教是僵化的結構，強調一個人應該追求自我修行和靈性的生活，如印度教的瑜伽，佛教的靜坐，或是禪宗追求解構的宗教概念，都受到青睞，許多人轉而追求東方的信仰。

同時，西方人也回頭探究基督教傳入之前的異教傳統，賽爾特宗教中的德魯伊（Druid），被認為是維持自然與人和諧的祭司，格拉斯頓伯里（Glastonbury），被認為是古代賽爾特德魯伊聚集的市鎮，亞瑟王、聖杯和亞佛龍（Avalon）的傳說，都被重新研究，甚至在中世紀被認為是不祥與帶來災難的女巫，也被賦予正面的意義⁴⁵。


「新紀元運動」著名作家Alice Bailey和Edgar Cayce等人在他們的書中提出對「新紀元」的願景，認為我們正要進入一個新的紀元，在新紀元中，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社會的體制、教育的機制、人與自然的關係，都要更人性化，尊重彼此的自主性，人的精神生活更具有靈性。


「新紀元運動」強調每個人發揮自己的才能，如馬斯洛（Abraham Maslow）提出的「自我實現理論」⁴⁶，在教育、管理、心理學的領域中，主張讓員工或學生自由發展，發揮他們最大的專長，近代所謂森林小學、人性管理、創新管理等術語都源自於「新紀元運動」的理念。


「新紀元運動」和整個近現代思潮有很深的關係，一方面反映出啟蒙運動以後挑戰權威與尋求個人獨立思考的風氣，另一方面也展現人內在舊有尋求靈性經驗的能力，在後現代追求多元與融合的宗教氛圍下，尋求個人化的宗教。

在生活方面，「新紀元運動」企圖打破基督教以往的禁忌，從西方文明轉向其他宗教和文化傳統，試圖尋找所謂靈性的智慧，因此在我們生活中，帶來許多被科學重新包裝過的舊宗教，不論是改善磁場的水晶手環、減肥的瑜伽、針灸、氣功、星座、塔羅牌，還是潛能開發的課程，都可以在我們周遭發現。
 

結論

從前面漫長的介紹中可以看到，西方文化長久以來，在基督教不斷強調正統信仰、教義、信理等保守政策下，蘊釀著反抗和檢討的運動，教義不能滿足信徒的屬靈需求，因此在教會裡面有「密契主義」和「修會」，在教會外面，有各種「煉金術」、祕密宗教等神祕學，一直到「新紀元運動」與「新異教運動」（Neo-Paganism），人們試圖透過各種管道，尋求精神上的慰藉。

西方的基督教世界彷彿已經被徹底擊垮，然而，站起來面對這些神祕學和現代化挑戰的，仍然是傳統被認為保守、腐敗的基督宗教，在北美有福音神學，在中南美洲有解放神學，還有婦女神學、環境神學、存在神學，重視社會上的弱勢和受壓迫的少數族群，檢討社會上不公義的制度⁴⁷。

六○年代社會運動最盛行的時候，天主教舉行了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強調教會必須「走入人間」，和社會上所有的團體對話，了解彼此，消除敵意，互相和解，在社會上實現基督的愛。


每個宗教都有外顯和內在的層面，看到現今歐洲的宗教現象，容易讓人以為基督教已經沒落了，然而，每個宗教的信仰者，都有其內在的心靈，這個心靈代表信仰者的宇宙觀、價值觀和人生關懷。

「神祕學」這個辭彙本身就有「內在」的意涵，它不僅是神祕的，也是內在的，顯現出西方人數千年來所繼承的思維模式，這些思維模式沒有因著基督教的出現而消失，反而由內由外，被西方人用以解釋和反省自己的基督教信仰。


《達文西密碼》一書的作者，其實揭露了許多我們平常不易看到的西方文化⁴⁸，這些思維方式，有些是西方獨有的，有些是從保羅一踏上傳道旅行的路程，就如影隨形的跟隨著基督教，出現在聖經裡、歷史上和我們周遭的基督教裡面。在基督教的發展中，他們從來沒有缺席過，甚至是五旬節運動也是如此。


在理解這些文化的同時，可以反過來思考我們教會中的思維模式，也有許多傳統漢人文化的特色，比如經常提到倫理道德和兩性關係的保守，強調孝道和婆媳關係，注重聚會的秩序和家庭中長幼有序的權威關係，也有許多人拿儒家、道家的經典來攻擊或捍衛基督教信仰，或甚至說「同樣都有氣的觀念，為什麼可以針灸，不能練氣功？」

如果我們可以接受漢人基督教的漢人特色，那麼對於西方基督教今日的發展、內在的衝突，也就不會感到奇怪和錯愕了。


當然，筆者的意思並不是說這些西方文化所帶來的觀念都是正確的，也不是說漢人文化影響下的基督教就是錯的，既然不論是反抗羅馬政府的奮銳黨，或是親羅馬政府的稅吏，都能成為耶穌的門徒，不同文化的人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敬拜神。筆者以為熟悉聖經、廣泛的閱讀和屬靈的判斷力，正是面對這些挑戰的積極態度，在堅持自己的教義的同時，我們也能聆聽對方的聲音，走進對方的世界，看到對方在屬靈上的需求。


註：
38.如浮士德裡面所提到的何蒙古魯士（Homunculus），是藉由人的精液所提煉出來沒有肉體，住在燒杯裡面的人。

39.許多人常說伊斯蘭是一手拿刀劍，一手拿古蘭經的恐怖宗教，但事實上，保存整個西方文明免於被蠻族毀滅的最大功臣，正是伊斯蘭文明。他們寬容境內所有的宗教，進用大量的基督徒成為王宮中的助手，將希臘羅馬著作翻譯成阿拉伯文，而隨著十字軍東征，這些阿拉伯文的著作被帶回西方，影響諸如Thomas Aquina等神學家，間接促進了文藝復興、理性時代和啟蒙運動。

40.「共濟會」起源於中世紀興建教堂的石匠公會，在吸收民間宗教和騎士制度之後，成為一種祕密會社，宣揚博愛的思想，相信宇宙中獨一和超越的存在，接納各種一神信仰，這個組織到今日仍然存在。

41.有些人相信馬利亞和約瑟帶著十二個門徒來到英國，最後埋葬在Glastonbury，此外亞瑟王和聖杯的傳說也都和這個地方有關，不過一般認為，這個地方應該是在基督教傳入英格蘭之前原始賽爾特宗教的聖地。

42.Historical Criticism又稱為高等批判（Higher Criticism），透過分析作者、成書日期、成書地點等方式研究聖經每一個經卷的內容，隨著往後的發展，又有分析內容的來源批判（Source Criticism）和字彙分析的文學批判（Lit erary Criticism）等等，今日坊間各種聖經歷史地理背景考察資料，多得自於他們的研究。

43.這些說法也出現在許多證明聖經的書裡面，許多熱切的基督徒為了證明聖經是正確的（如創造論、洪水等），往往引用錯誤的科學證據，反而造成反效果。

44.Theosophy由兩個字根組合而成theo- + -sophy前者是指神，後者指智慧。

45.多人認為女巫是一種象徵女性在被壓迫的社會底下爭取自主權的一種團體，他們並用wicca取代witch這個被污名化的辭彙來稱乎女巫，wicca在古英語中是巫師的意思。

46.馬斯洛認為人的需求有許多層次，最低層次是但求溫飽的生理需求，而後是安全的需求，愛的需求，尊重的需求，層層往上遞昇，真正的滿足是達到自我的實現。

47.有趣的是，傳統以來被認為是褻瀆基督教的尼采和馬克斯，或是近代的存在主義，其實是影響現代基督教神學最重要的人物，他們以生命經驗對基督教提出來的反抗，被基督徒神學家所接受，提出更深層的回應。這些看似名目繁多的xx神學，其實反映著許多人對信仰的反省和親身經驗，並非架空玄想的「高言大智」，而其中如解放神學的許多神學家，甚至冒著生命危險，親身實踐自己所提出來的神學理念。

48.筆者不認為作者有什麼陰謀要推翻基督教，如果有，那整個西方文化中不斷自我檢討基督教文明的行為，都是推翻基督教的陰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