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我打斷自己的思緒，甚至被這恐怖的想法，震驚到叫出了聲音。於是我打開手機，快速的捲動通訊錄，正準備要撥電話給尋恩時，忽然有一通電話打了進來：「耶穌來電。」在我思緒混亂的當下，看到這通電話心中就一把火，我用力按了通話鍵，接起電話大聲說：「夠了！我不管你是誰，不要再打給我了，好嗎？」

「喂！喂！王顧，你是這樣跟你媽說話的嗎！」

「……」經過一番道歉跟解釋之後，才終於打發了我媽。沒有想到，我連自己的父母都設定成耶穌，八成那時候更改太多筆通訊資料，到後面幾乎連看都不看，就設定成耶穌了。畢竟整個電話簿看下來，似乎我的朋友圈乃教會同靈居多，學校同學只有那一兩個……。結果媽媽還是唸了我一頓，說我都不去教會是怎樣之類的，叫我自己要好好想一想。在跟媽媽隨便講講應付之後，原本心中的一團火還有混亂的思緒，也跟著緩了下來。尋恩的事是不是真的像我心中所想的那樣，也許明天等他打給我時，就可以知道了。

只是這一次他並沒有打給我。

而且再過了一天之後也沒有。我忽然發現，自己注意電視跟網路上新聞的頻率變高了，或許是擔心哪時候會出現母子燒炭自殺的新聞之類的，我知道這可能是杞人憂天，但就是無法克制自己不去這樣想；畢竟我不正也是因為這種悲觀的個性，才會放棄、離開教會？

最後，我終於按捺不住，在下午一般他會打給我的時間，打開手機撥打了過去──這是我長久以來，第一次這麼渴望打給一個人。

聽著話筒傳來嘟嘟聲，心裡不自覺有點緊張，唉……幹麻要打給一個跟我毫不相關的人？只要掛掉手機，我不就可以像彼拉多一樣，洗著手，認定不是自己殺死耶穌，還很高興地說：「這一切都與我無關。」其實我也可以不需要對一個可能會自殺的家庭去做些什麼。

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打了電話。

響了很久之後，心中很焦急，正打算放棄再重打看看，這時候電話接通了，傳來一個微小的聲音：「是王叔叔嗎？」

「對！是我！尋恩，我想說你怎麼這幾天都沒有打給我，你最近還好嗎？」我頓時覺得一陣好笑，因為我居然問著很客套的問話，但又是我這幾天不斷在想著的問題。

「很好啊！」尋恩這樣一講，我頓時輕鬆了許多，他接著又說：「我媽媽現在在睡覺，所以我不能講太大聲。」

我嗯了一聲，又說：「那你媽媽還好吧？」

「我媽媽最近很奇怪，但也不是說不好。」

「怎麼說？」

「就是我沒有做什麼事情，媽媽還是會買很多好吃或是好玩的給我喔！而且她一直問我，我想要去哪玩之類的，雖然我很想跟她說去遊樂園，但我又不好意思，不過我還有說，只要能夠跟她在一起就很開心了！」

「嗯，這樣很好啊。」我聽了感到欣慰，但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對了，你們要去哪邊烤肉啊？」

「喔，媽媽說，星期天要在家裡面烤肉喔！」

「！！！」我聽了一陣驚訝：「家裡面?!」

「對啊！在陽台這邊烤肉。」

「嗯……」我沉思不語。

「啊！對了！還有，我常常看到媽媽在發呆喔，她還叫我要認真讀書，結果自己都在發呆，我叫她好幾遍都不理我！」

「我了解了，那你……嘟！嘟……」不知道怎麼回事，電話硬生生被切掉了。

留下一臉錯愕的我，等了幾分鐘後，我鼓起勇氣又撥打了過去。

我屏息以待，內心非常焦慮，處在矛盾之中，很希望對方能接起電話，卻又怕會發生什麼事情。

這時候，電話接通了。

「……喂？」我開口說話。

一陣寂靜之後，從電話那頭傳來一位女子的聲音：「不要再騷擾我兒子了。」「喀！」電話隨即掛斷了。

真的是簡單而明瞭，一句話就結束這一切。我坐在電腦前的椅子上，順手握著手邊的滑鼠，百般無聊的瀏覽著網頁，忽然體會到我之前的作為，在現在得到了某種回應，因為我也正如此拒絕著別人。

自從結束跟那男孩的對話之後，我總是擔心著那對母子，你如果從一個單純天真的孩子口裡，聽到一些籠罩著黑暗以及死蔭的話語，這真的就像是一場惡夢。但其實這惡夢是能醒的，只要我照著男孩的媽媽所吩咐的去做，這場惡夢也會跟我無關，不是嗎？正如同過去我掛斷所有耶穌的來電一樣，只要掛斷了，一切都與我無關。何況那男孩，說穿了，只是一個亂打電話到我家的路人甲乙丙，不是嗎？

當我以為，可以像約拿一樣，高枕無憂地躲在船艙中沉睡，逃避許多不想面對的事物，可是卻在醒來後，發現，魚腹中的黑暗早已取代我在船艙裡面的昏暗；原來，這一切都在告訴著我，這一切都跟你有關，你更該去做一些事。

於是，我起身，走出門外，牽出了摩托車，發動，從宿舍出發。

當我再一次站到教會的門前，這不禁讓我苦笑了起來。之前才很肯定的說，我不要出現在教會裡面，但如今我想要得到的答案，卻是在一個我逃避許久的地方。唉……你不覺得人生中，總是充滿著這種矛盾？總是躲在暗處中嘲笑著我們所有的決定。

這時候，手機響起，我不假思索地接了起來。

但這是一個技術上的錯誤，因為我發現那是一通耶穌的來電，我把手機放在耳邊，正思索著要怎麼應付時，對方傳來了聲音：「喂？喂？喂？是『頑固』嗎！天啊！這是真的嗎？我真是太感動了！居然可以打通你的電話，我是溫柔啦！你終於肯接電話啦！」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也認出來了，他是我之前在教會的好朋友，姓溫名柔，而且還是個男生，也許是他父親在取名字時，是用注音輸入法，打溫這個字之後，第二個字柔就跑出來，所以就決定叫他溫柔也說不定。

「你又怎麼知道是我？」我問。

「哈！聽到你聲音我就更確定了啊！你這聲音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

我冷笑了一聲，心想最好是有聲音可以化成灰。

「王顧，你現在人在哪啊？」溫柔問我。

「我在教會，好，沒事了，先說平安。」我快速地回答他，結果話筒裡傳來了一聲：「什麼！」我就按掉了電話。

走進教會裡，幸好今天是平常日，除了傳道跟管理員，我想並不會有太多人出現。一進到教會，我就朝著教會放電話的地方前進，我並沒有要撥打任何電話，而是翻開了放在旁邊的電話簿。

這時候，溫柔三步併兩步地從樓梯上衝了下來，還很大聲的問我：「哈哈，沒想到你會來欸！電話中聽到你說你在教會，我真的很驚訝！」

「是是是，不過你怎麼也會在教會？」

「哦，團契要福音茶會，我在弄一些東西……啊，你怎麼會忽然來教會？」

我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地翻著電話簿。

溫柔走到我面前，看著我又問：「你要打給誰嗎？」

我搖頭。

「你為什麼，就是什麼都不肯說？你真是人如其名的頑固脾氣，讓我們想關心你都沒有辦法啊！」溫柔看著我說。

我聽了也很火，就大聲回答他說：「你說你想知道，好！那我就告訴你！」

於是我從頭到尾地講了整件事的經過，從那男孩第一次打給我，到最後那一通電話，以及我推測他們母子要去自殺這件事。

溫柔聽完後，喃喃地說：「凡事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但並不包含自殺這件事啊……」

我又對溫柔說：「我猜，這小男孩或許就是我們教會的人，因為他的名字很像信徒會取的恩系列菜市場名。」

「恩系列菜市場名，還真有趣，他叫尋恩是吧？這真的是在教會裡面很大眾化的名字，我記得還有承恩、聖恩、得恩、宇恩、博恩、懷恩之類……」

我點頭：「加上那男孩曾經跟我說過，『我想說照著電話簿可以打給爸爸』，在跟他通話之前，我根本不認識這小孩，所以他家的電話根本不可能打到我這邊，唯一的辦法就是看電話簿，而會有我名字的電話簿，只有教會的電話簿會出現我這支手機號碼。」

「但是教會電話簿，通常都是放戶長的手機，不是嗎？」

我搖了搖我的手機，回答他：「很簡單，這支號碼是我爸爸三年前轉給我的，我是想，那小男孩是看著更早之前的教會電話簿，所以才會打到我這邊。」

「所以，你想查電話簿上面其中一位姓王的可能就是尋恩的爸爸？可是這樣，若是媽媽信主，而爸爸沒有信呢？那你查姓王的這條線也沒有用啊。」

「所以只能用猜的吧！」

「用猜的?!」溫柔用一個很誇張的表情看著我：「這根本就是大海撈針了吧！你為什麼要堅持在一個根本不確定的推論上……要不然，你去報警就好了啊？」

「就像你說的，既然這是一個不確定的推論，警察怎麼可能憑著我從電話聽來的一兩句話，就確定我說的是真的？」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在乎那個男孩？也許他們母子真的只是要去烤肉，不是嗎？」他問著。

我聽了之後，冷冷地回答他：「就像你們從不放棄我，就像你們總是在我最不想接起電話的時候打給我，就像你們在每一個星期、每一天都會希望看到我踏入教會那樣──為什麼要這麼在乎我？又為什麼我不能在乎他？」

「……」溫柔聽到我這麼說之後，就閉口不語。

我緩緩地又說了下去：「我無法接受，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切的自己，畢竟我曾有像溺死那樣的感受，不斷地掙扎，不斷地想要抓住那一點渺茫的答案……。所以，我想要去關心尋恩……你知道嗎？當你看到一個比你更需要關心、比你更痛苦、軟弱的人，你覺得我們要怎麼辦？我真的覺得，我不該只是活在自己痛苦的當下，而是去試著做一些事，既然都是痛苦，我想選擇快樂一點的痛苦，盡力去幫助人不是更好？就算，是我的猜測錯了反而更好，這不就表示，尋恩是跟著媽媽一起過快樂的日子嗎？」

「嗯。」溫柔點了點頭，從他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包衛生紙，遞到我面前，看著我說：「拿去。」

我這才發現，在自己的臉頰上已經流下不少淚水。

我真不懂我幹嘛在這時候掉淚，趕緊擦掉之後，就不再說話，開始看著電話簿。

溫柔突然開口問：「你怎麼沒有用號碼查看看，也許教會電話簿上就有打給你的號碼？」

「啊對！我都沒想到……那你負責看這部分，我負責從姓氏下手。」

於是我們兩人分頭進行，當我看著教會裡那一排姓王的人，算一算居然有60多個，不禁讓我倒抽了一口氣，只能說大教會就是這樣，加上王也是大姓，看來要找到那男孩，似乎沒有我想的容易。

溫柔看了看，就指著上面幾個名字：「按照你給的條件來看，這幾個可以刪除吧，還有你的親戚，應該也可以刪掉幾個。」

我點了點頭，開始過濾刪去。溫柔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對我說：「對了！你怎麼不直接打給那男孩就好了？」

「他媽媽叫我不要騷擾他們了啊！」

「齁！你很不知變通欸！難怪你會被叫頑固，人家叫你別幹嘛就不幹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

「誰像你啊！雖然叫溫柔卻一點也不溫柔，這樣打過去如果被他媽媽告不就好笑了？」

「是啦！我不溫柔，既然你這麼擔心的話，就交給我去問啊，來！把手機給我。」

我露出無奈的表情，拿出手機，撥打那男孩家的號碼，遞給溫柔。過一陣子之後，溫柔臉上卻皺著眉頭，像是很困惑。

「怎麼了嗎？」我問。

「似乎是打不通，我再打看看……」

我點了點頭，就繼續看我手上的電話簿，一直到最後，還剩下十多個男生的名字，溫柔忽然看著我說：「尋恩他爸若真的在這電話簿裡面，那個有結婚的都可以刪除了，他爸應該是單身，而且我想尋恩的爸爸應該是娶未信者。」

「為什麼這麼說？」

「還不就根據你的推測去推測！你說尋恩的爸爸若是我們教會的信徒，但卻都沒有出現在教會之中，最大可能就是娶了未信者，教會這邊也不會太張揚──這父親八成也是位很糟糕的基督徒，否則的話，若尋恩的爸媽都是基督徒，應該不至於讓尋恩從沒出現在教會裡面。」

「嗯，也是。」於是我根據溫柔的條件再做刪減後，只剩下五個人。

溫柔一看：「嗯，很好，就剩下五人，因為我剛剛看了一下，打給你的這支電話號碼，根本沒有出現在電話簿上，我想我們可以去問傳道或是負責人，應該可以調查出這五個人中，誰才是我們要的。」

「尋恩家的電話依然打不通？」

溫柔點了點頭，我又看著電話簿，忽然開口說：「我覺得保險起見，我們有必要問問其他鄰近教會。」

「為什麼？」

「既然尋恩家顯示的號碼，是中部的區碼，也該問問中部其他教會，也許可以問到姓王卻都沒有來教會的人。」

溫柔忽然死盯著我看，我問他：「幹嘛？」

他接著大笑說：「哈哈！姓王沒有來教會的人，就是你啊！」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嘆了口氣：「唉！只是光中區這個範圍，也真的太大了，不知道從何問起。」

溫柔聽完我說的話，接著拿出他自己的手機說：「我來問問團契契友跟大家吧，叫他們去查查其他教會。」

「嗯，那我去問傳道，看這五個名字是不是有我要的。」我拿出手機，想打電話給傳道，卻發現自己的通訊錄上面全部都是滿滿的耶穌，不禁笑了出來，溫柔看到我露出笑容，湊過來看狀況，也笑著說：「不知道要怎麼打了吧？誰叫你把全部的電話都設成耶穌，是有這麼愛祂喔？」

「不，單純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想法。」

「嗯？」

「如果有一天，耶穌打過來給我。」

「嗯嗯。」

「請幫我跟祂說，我現在還不想接祂的來電。」

「嗯……」

「但是……」

「怎麼？」

「我想現在我真的很需要打給耶穌，或許祂可以幫我轉接給尋恩。」

溫柔笑著說：「別擔心，我想我們很快就會調查出來的。」

我聽了神色一變：「今天是星期五沒錯吧？」

「對啊，怎了？」

「尋恩跟我說他星期六要烤肉。」

溫柔也露出了驚訝表情，這意味著，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

當我們花了好幾個小時，終於問到一個可能的對象之後，一查到地址，我就衝了出去，跨上摩托車，溫柔坐在我後面，趕緊朝著我們查到的地址前進。

一路上，我想著，從我不再去教會後算起，已經拒絕了好幾百通有關祂的來電，也不願意打回去，但如今，我卻從教會出來，後面還載著教會的好朋友，而且還是一個之前被我掛斷好多次的朋友，為的是什麼？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希望──也許我們真的能夠幫到那對母子。過去的我總是在期待著某種答案的出現，就像每個猜謎的題目都有正解一樣，我也想要一個正解，但在信仰上跌倒似乎是一個無解題，如果，我無法解答自己無解的題目，那我是否能夠成為別人無解題目中的答案？

我們會抱怨身邊的人不夠了解你，希望神能夠變出一個了解你的人，但神並不會這樣做，而是給予很多很多的機會讓你能夠去了解彼此。

也許就是尋恩，也許就是溫柔。

不變的是，耶穌似乎總是有辦法，把我重新拉回來，即便我的心曾是如此的剛硬……

溫柔拍著我的肩膀，似乎是看到我又掉淚，而給予我默默的支持。

當我們來到地址所在地，我跟溫柔站在門前，兩人對望了一下，我鼓起勇氣，按下門鈴。

──三個月後──

「嘟……嘟……」

我的手機響起，上面來電不再顯示著耶穌，而是溫柔，我接了起來：「喂？怎麼樣？」

「王顧！跟你提醒一下喔，下星期四晚上獻詩要穿襯衫，然後你團契小家的資料也要趕快彙整，啊！還有，星期天的高級班是我們團契要幫忙準備晚餐……」

聽著溫柔的聲音，更精準的說，是溫柔跟我所講述的一切，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軌，過去那段離開教會的日子，彷彿離我好遠好遠。

溫柔交代完之後，我掛斷了電話。

「你今天下午要去少年班吧？」我忽然開口問。

「對啊！我認識了好多朋友，超開心的耶！」尋恩展開笑顏看著我。

「嗯，這樣很好啊。」我也對他笑了一笑。

真的很好，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耶穌總是會來電，也許你會有陣子不想接祂的電話，但祂總是有辦法打給你，告訴你該做些什麼，或許，當我們把目光放在神在乎的事上，而不是我們所在乎的痛苦中，就能夠減輕很多重擔。

別忘了，耶穌總是有辦法打進你心裡。（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