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結婚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這幾個字宛如生鏽的滑車一樣，慢吞吞又斷斷續續地從小蓉口中滑出來。

轟的一聲，我的世界響起一陣雷，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震碎了，我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婚禮在下星期，我一直很猶豫該不該說，最後還是決定當面告訴你。」她笨拙地攤開一張喜帖，遞到我面前，小聲說：「希望……你會祝福我們。」

火紅的喜帖，燙金的「囍」字，婚紗照裡，準新人親暱相擁，我像被人從頭頂淋了一桶冷冰冰的墨汁，眼前的一切從上到下慢慢染黑，連溫度都不知不覺被抽走，我用平板的語調問她：「傑克是誰？妳的朋友？還是以前的同學？你們認識多久？」

「他是我公司的同事，我們已經交往一年多了。」她反問我：「你何必明知故問？我最討厭你這樣。」

對，我是明知故問，只想聽她親口承認她的背叛，一年多前，她去台北上班，我們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戀情逐漸轉淡，她總是推說工作忙，沒空陪我，連和我說話都顯得不耐煩，後來她背著我和一位男同事走得很近，但從來沒在我面前提到這個人，甚至兩人已經論及婚嫁了，她對我還是守口如瓶，她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嗎？其實我都知道，只是一直強忍醋意，等她向我坦白，或是……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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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日早上九點，空蕩蕩的會堂只有我們兩個，算一算，我們也好幾個月沒見面了，情人久別重逢，原本應該互訴相思，但此時我們相看兩無言，過去的甜蜜只是徒增尷尬，我瞅眼望她，眼神吸飽了太多情感，嫉妒、慍怒、遺憾、悵恨，她也許怕被我的視線燙著了，一直不敢抬頭看我，只是低頭呢喃一些懺悔的話，不外是說對不起我，辜負我一番情意，說得涕淚俱下，這些話我聽膩了，開口打斷她：「夠了，別說了，妳要是真的覺得抱歉，就別嫁給他，妳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不行，我嫁定他了，我爸媽也說這女婿挑著燈籠也找不到。」

她收起喜帖，緊緊貼在胸前，開始細數傑克的好，他高大帥氣，溫柔多金，父親是政壇老將，而傑克也考慮從政，未來小蓉可望成為立委夫人、市長夫人。

金錢、權力、地位、LV包……這些都是我無法承諾的幸福，小蓉是為了這些而不選擇我？我沉聲問她：「傑克信佛，妳可知道？」

她的表情瞬間轉為困窘，輕點頭說：「他說會尊重我的信仰，以後我們各信各的，互相尊重。」

「男方總是這麼說，結婚之後，他就會要求妳隨他吃齋唸佛了。」

「不會的，傑克不一樣，我了解他。」

「自從妳和傑克在一起之後，多久沒來教會了？四個月？五個月？上星期是靈恩會，妳也沒來，妳可知道我一直在教會等妳？如果妳真的在乎我，就不該讓我苦等這麼久。」

「對不起，那天我陪傑克去……中台禪寺，他明年要參選議員，就去那裡求個吉利，順便拜票。」

「妳不來領聖餐，跑到禪寺去了？妳怎麼可以……」

「沒辦法，他叫我陪他，他爸媽也叫我一定要去，我只好硬著頭皮去了，不過我沒跟他們一起拜拜，只有站在旁邊看而已。」

「當真只有看而已？」

「這個……」她把話緊緊含在嘴裡，彷彿那些話像滑溜溜的珠子，一不小心就會滾落滿地，但她難敵我犀利的眼神，最後鬆口說：「他們是有叫我一起拜啦，我當然拒絕了，但是他們一直給我壓力，我只好向大佛鞠個躬，應付一下，不過只有敬禮而已，沒有拿香拜拜哦！」

最後一句，她說得特別大聲，宛如被誣告的罪犯極力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別開頭，不想和她爭辯拜偶像的細節和定義，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她變了，不再是我認識的小蓉了，記得某次團契查經，她說將來想獻身當女傳道，到非洲傳福音，她說這話的時候，意氣風發，眼神閃閃發亮，像是披戴黃金盔甲的女戰士，全團契都笑她不自量力，只有我默默地用讚賞的眼神注視她，從那一刻起，這位姊妹就奪了我的心，這樣的小蓉怎麼會向大佛折腰呢？

我想起傑克，想起那可憎的大佛，想起即將響起的婚禮鐘聲，妒紅了眼，怒沖沖質問她：「為了迎合傑克和準公婆，妳屈服了，妥協了，那個傑克真的那麼好嗎？值得妳做出這麼大的讓步？」

她垂頭不語，愧疚宛如面紗一般蒙上她的臉，我們不知沉默多久，她往手錶一瞄，眉頭馬上皺了起來，驚呼：「已經九點半了，我要先走，等一下還要去試髮型和挑傢俱。」

「今天是安息日，妳不留下來聚會？」

「沒辦法，我只有今天有空，今天就先請個假，等我結婚之後，一定每個安息日都來聚會，真的，我保證！」

她說完就抄起包包，匆匆離去，邊走邊打手機給新娘秘書，說會晚點到，我孤伶伶地佇立在會堂前方，目送她的背影，每個嫁娶未信的人都說會繼續來教會，但有多少人真的會信守承諾呢？我可以預見小蓉的未來，她會跟大部分的人一樣，婚後漸漸與教會疏遠，最後連教會的朋友都不想見，想當然爾，我將慢慢淡出她的世界，而她會漸漸習慣沒有我，久了之後，我們會成為兩道平行線，遙遙相望，卻不再有交集，這就是我和小蓉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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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情已逝，覆水難收，我忍不住哭了，這不是我第一次遭人背叛，也不是第一次哭得如此不堪，這場靈裡的對話讓我明白一點，原來在她心裡……不，在人類心裡，我這位救贖主捨命相許的愛情，竟是如此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