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三月，經歷了超過一年的COVID-19 居家隔離，美國教會終於逐漸恢復實體聚會。外子也帶著口罩隔三差五地回公司上班去了。新正常（New Normal）的社會秩序悄然被大眾無奈地接受著，每個人互相不見面貌的回歸自己的日子。然則，整個社會對於疫苗注射這事忐忑不安，卻又期待全面解封之日盡早來到。是當挽起袖子重獲自由呢？或是就不該如此冒然身試呢？焦慮，有聲無聲的遍地悶燒。當然，連手機都不例外地燒著、論著。自覺聰明的幾億人還在觀望的同時，我們一家三口，各自在不同時間，沒有知會彼此之下，平靜的打完兩劑。忖度著在美國總還有幾年的日子得過吧，身為基督徒，禱告後的平安，告訴我們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唄。

五月南方春日去意匆匆，夏蟲鳥鳴幾乎是日日在我窗口與琴聲唱和著，宅慣了，反適得其樂。某日响午，叮咚！咦？不當有訪客的時刻呀，起身應門，只見外子回家反常的早。怎的？公司讓我提早退休了！喔……心想，該跟他說恭喜呢，還是不該……？九年來，他盼退休，我盼回加拿大。突然，成嘞，卻不知該如何反應！夙願固然得償，但措手不及。一則喜一則憂，霎那間，原先以為走在神所預定軌跡上的人生規劃全亂套了。

其實，人生中無論再繁瑣的事，都是可以按步就班一一處理的，最難理的是心亂如麻。這二十多年來，兩番搬進搬出美國、加拿大，來回四趟。難跨越的不是那條國界，麻煩的是越搬越多的家當，讓帳棚人生更加地舉步維艱。國際身分轉換的瞬間，現實像遊戲裡的機關，樹立起堅壁四野，讓你碰、碰、碰到莫名其妙。數不清的卡要重辦，生活上文化衝激一波波，搞得昏頭轉向……。種種瑣瑣碎碎也隨著年齡增長而倍覺厭煩，興奮不再，只覺疲累！該如何才能夠在繁亂中保持喜樂呢？問自己。

《聖經》說：但願使人有盼望的神，因信將諸般的喜樂、平安充滿你們的心，使你們藉著聖靈的能力大有盼望（羅十五13）。 

這長年的盼望可是來自於神呢？我檢視自己。信心失落了嗎？聖靈的能力還同在嗎？心裡頭該裝滿喜樂、平安的水壩，一滴不剩了嗎？


 

喜樂與快樂不同

中醫說，喜傷心，因為情志中的興奮情緒會使人的心臟在過度亢奮下，血壓不平穩。而《聖經》卻說喜樂的心是良藥（箴十七22）。喜樂能夠撫慰憂傷的心靈，提升免疫力，使病痊癒。這兩者顯然不同。

前者或可列為欲求得到滿足的快樂（pleasure）；取決於外，多為感官層次的經驗。來得快去得快，往往興奮一時，事過境遷之後，時時落得曲終人散、滿懷空虛的失落感。而《聖經》中所說的喜樂（joy）發源於內；是心理、靈魂層次的感受。得之不易卻能夠持續較久，乃是智慧的結晶；長久操練而得，內化成為人格的修養，可結出屬靈的果子。 若說快樂因滿足而獲得，喜樂便因磨難方生。

九年的等待終於成為事實，量量脈搏，好似也不怎麼興奮快樂呀。俗話說禍福相依，原來一樁快樂，那麼容易就會被另一樁憂慮擊垮！因滿足而獲得的快樂是如此的不可靠。既然如此，該當如何才能從內心將磨難轉換成為喜樂呢？


 

如何獲得喜樂？

亞伯拉罕信心的思考

亞伯拉罕遵守神的命令獻以撒時，他是如何去解釋那個殘酷不合理的困境？以至於能夠下定決心採取行動呢？

他以為神還能叫人從死裡復活；他也彷彿從死中得回他的兒子來（來十一19）。

亞伯拉罕基於對神的認知，用信心做出發點（來十一17），開始他的思考：神曾說過，從以撒生的才要稱為你的後裔（來十一18）。那麼，神絕對不會自相矛盾，左想右想，對啊，「神能叫人從死裡復活」！這樣的思維成為他合理化這個困境的的答案（來十一19）。雖然，他的答案並不是神的答案，但是出自信心的思考，讓他接下來所做的一切符合了神的要求；他通過了這個考驗。

從信心做出發點來解釋困境，是轉換磨難的第一步，一步定江山。雖說不見得會馬上轉憂為喜，但至少不會使我們亂了分寸，不知所以，或是開始怨天尤人。

半瓶水在那兒，有人積極地說，還好，剩半瓶；有人消極極地說，糟了，只剩半瓶水。半瓶水的事實擺在那兒，雖說「愁眉苦臉」，或「心存感激」是個人的選擇，但天生樂觀者少，大部分的人需經過學習，用理智推進而獲得正能量。不過，一味地阿Q，有時也會誤事的；成熟看待事實的方法或許是去看兩面。有「只剩半瓶水」的認知，就知道得趕緊去找水，免得喝光時來不及；有「還好，剩半瓶水」的樂觀態度，便能心平氣和不浮躁地找水。亞伯拉罕知道兒子一定得獻給神，情勢由不得人。但出於信心，他存著一個兒子還會活過來的盼頭，這個盼頭給了他底氣，讓他有辦法備刀、砍柴去執行神的命令。

對神的認識所產生的信心力量是非常大的。當我們看待苦難的眼光調整到屬靈的層面，我們知道是神在主導整個局面，敬畏的心油然而生。腦中浮現過往種種蒙恩的經驗，又讓我們知道神必定不讓我們遭害，心就靜下來；抓住主所說：「一天的難處一天當」的話語， 能夠定心緒卻不阿Q，穩重地立身行事。


 

我思，真可故我在嗎？

COVID-19全球虐行，經濟凋萎。全美國大概找不到一個人會在別人被通知提早退休的情況下，迎頭說，喜事喜事。正常人一定會如此應對：I'm so sorry！是啊，丟了工作何喜之有？但我深信神的旨意永遠是最美好的，雖然尚未明白，但心裡忖度著，從此以往時間自由了，當然可以多陪陪父母。凡事有時，神所為我們估算拿捏的比起人的盤算都精準。既然規劃亂套了，就打掉重練。何況老爺子早有此意，而幾年來神的恩典與祝福也夠我們退休用了，這麼想一切便釋懷了。既然如此，面對再困難的搬遷也能勇往直前。

雖知神已在前面為我們找到安營之處，但是拔營啟程，一切瑣碎的芝麻大小事都是我們自己的責任。退休之人的步伐原本不再輕盈，疫情籠罩之下，每個呼吸、每個動作，又都得小心翼翼，中年人的優雅被緊張的氛圍擠壓著，手腳不得自在。路途原本遙遠，心知自助搬家的卡車（UHUL）之路將如萬里長征。望著一車庫的箱子，兩人對望，髮鬢灰白。孩子們俱各奔前程，巢已空。物質上面唯一在乎、心愛的鋼琴也有了歸宿，或者，乾脆全部都斷了、捨了、離了，少小離家老大回，何不歸去！

自三月起就掛念著家母的健康。這一直是猶豫作難中，讓我想落葉歸根的主因，只是理性往往讓人與現實妥協。心中不斷重複著一個念頭： Mom, you hanging there.（媽媽，再等等我）。打包、賣屋、回加拿大找房子，按表操課……，身形在該丟棄、該留取、該安置……，不斷的選擇中團團轉著。萬事尚未就緒的某個夜裡，不預期地，行醫的舍弟發了一則急訊，言詞間充滿不捨與無助；母親有可能罹患了失智症，而且因為行動與吞嚥能力迅速惡化，診斷似乎已到晚期。母親能夠辨識現實的時日，也許就只有非常短非常短的時間了。霎時，那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似乎著了火，完全灰化了。此時此刻，這世上還有甚麼是重要的呢？只想丟下一切搭機回去。只想回去！一屋子的凌亂，都沒有這一身子骨裡的魂魄、心靈錯亂。感覺整個人好像被黝黑夜中雷電的長鞭擊打、甩出去，不著地不斷地加速旋轉著，捲上去又失重似地拋下來。像個破碎的布娃娃，懸在無邊無垠陰暗的空中，軟綿綿，無法思考，無法言語，眼淚簌簌流著，卻還要別過頭去不讓周遭的人看見。有多少的事等著處理？家事、教會事……，有孩子等著給他們安置一個家可以回，有另一半需要我堅強，有手足需要我冷靜，有雙親需要我笑臉問安。還有無數的道別等著……。

主啊， 我能撐下去嗎？這已經超過我的極限。原來自己是如此的脆弱，靈性並不剛強。信心的思考終究抵擋不住親情的撕裂呀，究竟約伯是怎麼熬過的？亞伯拉罕是怎麼走上山的？主啊，不要，不要在這個時刻，不要……


 

患難生老練

難題接踵而至，面對雪上加霜的處境，尋索我該當如何？如何自處？如何禱告？如何尋求神的幫助？如何能再站起來？如何能繼續前進？

「不但如此，就是在患難中也是歡歡喜喜的；因為知道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於羞恥，因為所賜給我們的聖靈將神的愛澆灌在我們心裡。」Knowing that tribulation produces perseverance； and perseverance, character；and character, hope. Now hope does not disappoint，because the love of God has been poured out in our hearts by the Holy Spirit who was given to us.（羅五3-5）

患難何以能生忍耐呢？當患難並沒有在短時間內得到解決，有時反而加劇，我們能做的只有忍耐！在患難中所生的忍耐過程極為艱辛、難熬；往往在我們覺得忍不下去的那一刻，信心會開始動搖、開始發怨言；重新回到憂慮、焦躁的狀態。然而在神看，這個時段對祂的孩子而言相當寶貴，是靈程進階不可少的歷程。

當忍耐的心志，被外界的壓力不斷擠壓著，我們會發現自己的信心原來是這麼小，快要承受不了；驚慌失措、頹喪、失望、無處躲藏。此時，若願意花更多的時間跪下去禱告，重新數算神的恩典，回想過往神是如何幫助我們的，求聖靈教導，不斷思考，再次相信神的信實，再次重獲信心……。靈性經過火煉，經過反覆練習，靠主提起軟弱的腳踝再爬起來，如此便成就了老練。

這個過程像是舉重加碼練習，也許十天半個月就結束，也有人半年，有人兩三年，甚至有人為了一件事向神祈求十年、二十年方得應允。同樣的事如此反覆作能不老練嗎？羅馬書五章5節老練的英文character其實是「性格」；也就是說，經過這種操練過程得到的老練，建立的信仰模式，將養成我們屬靈上經得起風浪的沉穩性格。

而這個屬靈性格裡會產生一個特色，那就是盼望！難題解決之前，是盼望支持著信心。我們與神同行天路的日子裡，信心往往隨著遭遇起起落落。行路難！行路難！信心今安在？屬靈性格裡被歲月鑄造漸漸成形的老練，不容我們忘掉無數次蒙主慈愛施恩拯救的經驗；但盼撥雲見日，但盼從神重新得力！

祢是我藏身之處，又是我的盾牌；我甚仰望祢的話語（詩一一九114）。


 

盼望不至於羞恥

也要堅守我們所承認的指望，不至於搖動，因為那應許我們的是信實的（來十23）。

凡仰望耶和華的人，你們都要壯膽，堅固你們的心！（詩三一24）

是的，亞伯拉罕是懷著盼望上山的；每往山上踏一步，就重覆一個信念；盼望一個奇蹟，盼望兒子能夠死而復活。而此刻，能力、慈愛、智慧足以讓亞伯拉罕期盼仰望的神，豈不也同樣是我們的神！

足足一整天難過到六神無主，漸漸地腦子開始能夠思想；我所認識的神，應允不會用我們承受不起的重擔來操練我們（林前十13）。祂讓我們經歷苦難是為了讓我們得益處，而且絕不致於碾碎我們，使我們喪膽。為此，只求神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安家；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能夠整理千頭萬緒的現況。基於這個認知，禱告、盼望母親能夠穩定下來。信心軟弱時那種失魂落魄的狀態下，流逝的分分秒秒都像是空白茫然的，是神的憐憫、恩惠一直護衛、庇護著，我們方可晨起與夜寐。與舍弟溝通之後，結論還是就原計畫先遷移至加拿大。說真的，歸鄉的路有多遠，親情的牽掛就有多長，能平安相見的盼望就有多強烈。

盼望是因信心而生的美夢；又像一口心中的小噴泉每日澆灌信心的種子，希望它開花結果，美夢成真。

原不敢奢望神能夠醫治母親的失智症，但母親的病情突然大翻轉，至今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抽血檢查發現她血鈣過高，經過輸液補充水分後，神智、行動、進食各方面的症狀很快改善了。原來，幾近半年來電解質的失衡是病因，而COVID-19 居家隔離政策，致使無法及時診斷是助因。超過半年來的憂慮，我們的淚水終因神的愛，藉著聖靈安慰我們，一掃陰霾再展笑顏。

所盼望的遲延未得，令人心憂；所願意的臨到，卻是生命樹（箴十三12）。


 

尾聲

這兩個月裡，在南北緯度上下往返，旅途中夏衣、風衣穿穿脫脫。天氣亦從炙熱長夏到秋風瑟瑟，沿途的樹景逐漸退去翠綠的制服，迎風換裝，五彩繽紛、層層堆疊、搖曳，似乎很隨興地、參參差差列迎著我與外子；時隔二十年，二度開著UHUL回到楓葉國。

廣闊的天際下，放眼牧草上山丘起起伏伏。羊群、牛群、馬群平和、慵懶地，或聚集橫臥，或自由自在地離群獨自覓食。是錯覺嗎？邊界的海鷗似乎只朝北飛翔；美國禿鷹的蹤跡不再，這個嘛，應該是事實。我回來了，一邊學完了神預定的功課；一邊有幸目睹一個教會從零到建堂，軟體也略具規模，此生無遺憾矣。而臨別美國之際，突逢親人生離死別，宛如進階來到最後一個關卡。蒙神的憐憫，低空掠過，算是考了一個及格吧！退休的日子，總算緩緩地平靜、喜樂的展開了。 

如前文所言，喜樂得之不易。它像我們在學習譜奏一首樂譜。

過程高高低低，音量大大小小，有高峰有低谷。轉折處，或有驚喜的光亮與惶惶然的神傷。抑揚頓挫直到尾聲，嘎然而止，回味無窮之時，我們方能領略此曲的悠然意境與韻味。當樂曲反覆演奏第二回時，熟練的樂手，必定會在演奏同時，眼睛超前看到下一個小節，用這樣的技巧，順利完成全曲。這個技巧如同盼望帶著信心的手，完成神教導我們的樂章，曲終神必以喜樂犒賞我們。

又像坐雲霄飛車。初次體驗，一路高聲尖叫，直到駛向終點，情緒終得平靜。若再駛第二趟，我們可能會重頭到尾閉上眼睛，不去看那些驚險，反而會去享受耳旁呼嘯而過的風速，略帶微笑，偶而瞇一下眼下的奇景。因為知道神的手一路拖著雲霄飛車，這趟飛天的旅程必然安全落地，而能以嫻雅的姿態居高臨下，安穩而微喜地感受每一個升升降降帶來的顛簸。若再有第三趟，心中已然可以冷靜地數算還剩下幾個顛簸，盼著盼著就駛到盡頭了。 

九年來因為現實因素所期待的，等來的快樂是短暫的。而兩個月來因為信心而生的盼望，所獲得的喜樂則在心中，成為久久無法忘懷與磨滅的印記。我們這軟弱的人因信而稱義（羅五1-3），因信而得神喜悅（來十一6）。而義人的盼望，最終必得喜樂！（箴十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