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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神的山:羈與絆

撰文/東山|聖靈月刊570期-2025.03|主題/基督徒的職場人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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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絆」這個詞,在東亞經歷了一番遊歷後,便帶著兩張不一樣的面孔。在中文裡,原本為貶義詞,意思是將牛馬拴住的東西,讓它們無法行走。然而,傳入日本後,便成了一個中性詞,甚至是褒義。倆人有著羈絆,意味著有聯繫,有情感,是個溫暖可愛的詞。

《小王子》裡互相被馴服的意思,大概就是彼此自願有了牽絆。

但,這些拴住我們又能安撫我們的,到底是什麼?



一、肚臍眼兒

父親工作的地方通常都有大江大河,因為他是個設計水壩的工程師,管著一個水電站。每到假期,我總能和一群夥伴瘋玩,他們多是男孩,膽子也很大,漫山遍野地跑著,有時候也會到河裡游泳。

說是游泳,其實我就是浮水而已,游泳至今都沒學會,還差點溺了兩次水,一次是因為游泳圈漏了氣,自己也不知道;另一次是因為父親非要教我游泳,然後突然放手,我嗆了好幾口水,被人從水面下拖了上來,這才沒事。果然,大家都戲說,在帶孩子這件事上,沒有危險的時候,爸爸就是最大的危險。

我和父親的聯繫總是這樣跌宕起伏,頗具戲劇性,是我生活劇情的推動者。

但其實有一件事,只屬於我自己的小觀察,即使小時候是個小話癆,我也沒有跟人說過。那就是那群男孩的肚臍眼兒。男孩可以脫得光溜溜,雖然我很羨慕,但我當然知道女孩是不行的。就這樣,朗朗乾坤下,我看到了他們每個人的肚臍眼兒──方的、扁的、圓的出奇的,還有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小坑,真是有意思。

小時候還喜歡摳肚臍眼兒的泥,成年後,跟人說起這個小習慣,被人提醒,千萬別摳,那些泥是為了防止蟲子進去的。我看著她的臉,覺得她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竟有點可愛和好笑。

這個現在存著泥垢的小地方,其實是一扇窗戶,裡面的那根帶子,連著一個嶄新的生命,這或許是人類最早的羈絆,這個小圓點才是「起(臍)點」吧。

像我這樣的年紀,周圍很多朋友都已經懷孕生子了。我看著她們的肚子,彷彿能看見一根臍帶下嬰兒在裡面游水、睡覺、吃飯還有排泄。臍帶或許是所有人最初與這個世界的聯繫,剪了臍帶就像公司剪彩一樣,意味著人生開業了。不管周圍是哭聲還是笑聲,都是禮花聲,各奔前程,盈虧自負。

聽說,如果媽媽突然想吃什麼,其實是寶寶的意思,在肚子裡拉了拉那條臍帶,就算是「訂餐」了。但每個人都要明白,這種羈絆總有一天要剪斷的。否則,就會有幾隻大手手忙腳亂地把你直接拉出來,打你的屁股,讓你面對現實,你哭了,他們笑了。

那個小小的肚臍眼就是證據,就是一個stamp,貼上它就可以飛去更遠的地方,就能認識更廣闊的世界了。這個過程或許我們都忘了,卻會在人生裡不停地重複著。

「猶如新生」意味著舊有的羈絆被打破。說到這裡,好像「猶如新生」這個詞被賦予了更加複雜的感知與感受,除了希望、期待等等之外,還有侷促與不安,或許還有一點點迷茫?嬰兒不會說話,但作為一個老嬰兒來說,大概是這樣的感受吧,如有冒犯,請各位新生兒們諒解。

成年人之間的羈絆就不那麼強壯,起碼不會強壯到需要用剪刀直接剪斷了。

幾十年的時空轉移,足夠讓人忘記一個曾經很親密的朋友。甚至不經意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可能叫人失去聯繫。越來越了解這個世界的成年人吶,好像並不能好好地互相靠近,這倒是一個有意思且悲哀的事。

我在想人類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複雜,開始不用心來感受。或許這種心的聯繫,從很早就開始消失了吧,這種心靈的失聯甚至可以從始祖時期追溯起。它讓我想起了那段伊甸園的時光。始祖和蛇的互動,揭示了人性的本能,見果子悅人的眼目,可以食用,且使人有智慧,就摘下來吃了。我常常想,如果是我,大概是不會被什麼吃食所引誘,伊甸園裡已經那麼多吃的,為什麼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和風險?

蛇也只是說:「不一定死。」如果牠說的是事實,那麼也意味著還是有風險存在,且這些風險是不可逆轉的。但,牠說:「你們便如神能知道善惡。」

智慧本身就是一種誘惑,甚至可以讓人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聖經中的描述,夏娃似乎是被果子的外表所迷惑,但我想,真正誘惑人的是智慧。這東西讓人體驗到不一樣的境界,而這也被描述為「神」的境界。人類的巴別塔或許不是磚瓦的通天塔,而是用智慧鋪就的路。但懂得越多,越難快樂;懂得越多,越難相信人性,這難道就是「智慧」的詛咒?

很多時候,成年人用「智慧」相處,卻無法用「智慧」互相從心裡建立連結。這個世界真是文明且孤獨呢!

小孩子的分離總是驚天動地,有的大哭一場,有的得坐在地上打幾個滾。約定好什麼時候再見面,雖然找到新玩伴後,可能也就忘記了,但孩子之間的情誼真是讓人動容。而成年人的離開都是靜悄悄的,有的朋友聊著聊著,連句再見也沒說,聊天記錄就停在了幾年前。

或許沒有什麼隔閡,只是沒有了什麼聯繫的必要。是的,沒有聯繫的必要,而兒童則想要和什麼都產生點聯繫,連地上的一把土都想放在口袋裡帶走。成年人的世界好小啊,小到可以只有自己。

沒有了心靈羈絆的人類該有多孤獨。



二、將天空抓在手裡

小時候的自然探險讓人充滿了好奇心,一直維持到成年也還是如此,只是這樣的探索讓人變得敏感,也因此格外彆扭。

福州的夏天格外炎熱,小時候我不愛遮傘也不愛戴帽子,曬得連親媽都不認識。有次我走在路上,樹下的電池突然爆炸開來,嚇我一跳,樹蔭下的電池也不能倖免於這太陽熱辣的鞭打。

但有意思的是,小時候並不覺得陽光是如此讓人無法忍受。家裡要到晚上睡覺才能開空調,一回到家裡,搬了張小板凳,電風扇先呼呼開了起來,一根冰棍,一部《名偵探柯南》就能讓人忘記夏日的熾熱難忍。現在想想,那種感覺真是奇妙啊。

其實身子最能感受到夏日黃昏的變化,五點之後,家裡的人下班回家,隨著每次門的開啟,都會帶來一陣又一陣的穿堂風。樓道裡或潮濕的泥土味,或飛揚的灰塵味,都能帶來一些室外的信息。如果是夾雜水氣的青草味,那麼一定是要下雨了;如果是熱浪襲來的塵埃,那今晚的蟬一定叫得很歡。

待天色漸漸暗淡,相較於白日的溫度,便覺得夜幕的涼意開始蔓延開來,心也就這樣輕易被安撫了下來。

我記得那個小小的我,那根和周圍羈絆的線都在快樂地搖曳著,或緊拉或鬆弛,都能譜出一段歡快的旋律。我總是對這些自然環境中的語言格外敏感,或許也是因為它們是我和神之間的連結。

曾經躺在草坪上看星星看到睡著,也曾在一棵葡萄樹下聚會,聊著聊著,便隨手抓起葡萄來往嘴裡塞,真正神奇的東西都在自然生長中。

到現在,家裡還留著一本老舊的聖經,裡面夾著的野菊花早已不見了。在《出埃及記》裡,黃色花汁留下了淡淡的印記,隨著紙張的老舊,這些印記和歲月融合在一起,也只有當事人能夠憑藉味道記起某些遙遠的時刻。

隨手的一摘一夾,出埃及的路上多了一種飄著異香的東方植物。就在這氣味、時間、空間錯位產生的空隙之中,讓人似乎在恍惚間找到了時空穿梭機的大門。

站在門口,吹拂著幾千年前來自迦南大地上的風,看著夕陽下,百姓頭頂面盆,手抱孩子,浩浩蕩蕩,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牽引著,緩慢而堅定地走向沙漠的深處,懷著對綠洲的殷切期盼。

成年後,我去過很多的地方,卻越來越懷念起這些少年時的觸感,畢竟這些都是如此充滿浪漫主義色彩。

我開始在夏天想念冬天,在冬天想念夏天,在雨天想念晴天,又在晴天想念雨天。我討厭曬得讓人冒煙的太陽,討厭讓腳濕透的雨水,討厭不能遮擋陽光的樹木,討厭要在夏天把肺都叫出來的蟬。

最後我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我竟一無所有。真正讓人在意的是,我和它們都失聯了,就像和朋友走散了。所有的一切變得陌生,變得格格不入,變得和小時候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成年後,我們不容易被更多新奇的玩意兒轉移注意力,卻需要接受自己所處的現狀。這是我在人生多次兜轉、自我折磨後內審得到的感悟。

過去的感受或許在一次又一次的懷念中變得更加理想,這條臍帶被當下的感受硬生生地剪斷。哭泣、憤怒、不安都是真實的,我們急需新的連接,卻也要允許有探索的時間。我把每次的患難都看作如此。

患難中的忍耐是一種允許,允許自己等待,允許自己感受,也允許神的短暫消失。從母體中掙脫是一次折磨,或許這不是消失,而是切換電話線,更換 Wi-Fi 設備。

我時常試著用手抓住天空,但我常常感到悲傷,那雙手盡力撐開,只能將天空撕碎在手指間;當我轉身決定被天空擁抱時,身體如葉片舒展。

聖經裡的參孫是個頗有爭議性的人物,他與神最大的連接似乎就只是頭髮,頭髮長時就有力量,頭髮剔除後就失去力量。我常常在想,當參孫被挖掉眼睛,囚禁在牢裡的時候,他在想什麼?這段時間,或許是他人生中最漫長的時刻,卻也是在這個時間裡,他做了這輩子最重要的決定。

這個決定無疑是艱難且堅定的。他在等待頭髮逐漸生長,他在等待力量緩緩回歸。他失去了連接,卻更加認識到自己存在的意義。當連結再次恢復時,他獲得了新生,卻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這是他早就想清楚的選擇,也因此,結局頗為悲壯。

尋找與神的連結,並且適應連結方式的改變,是我們一生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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