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台與人間──一場講道聚會的省思 ◎撰文∕迦太基人 ◎期數:377期 ◎2009.02號
在一次安息日下午的講道聚會中,主講人在台上滔滔不絕的談論著基督徒應該每天過著感恩和無憂無慮的生活,接著突然話鋒一轉,談起了憂鬱症者如何不知感恩,忽略神所賞賜的恩典,如何的對不起神。會後坐在我隔壁,一個家人罹患了二十多年憂鬱症的信徒幽幽的說道,他以後再也不聽這人講道了。 事實上,憂鬱症如同感冒、糖尿病,是一種需要治療的疾病,患者會不自覺的、無法控制的不斷產生負面的情緒。將憂鬱症僅僅當作負面和抱怨的情緒,以《出埃及記》中的以色列人的抱怨來比喻他們的憂鬱,是極為缺乏醫療知識的話語。註 對於講台上的人而言,提到憂鬱症可能只是一時起意的即興演出,對於一般信徒來說,這個笑話可能無關痛癢,但是對於家中有憂鬱症,不論病患還是家人都長期遭受精神與生理煎熬的人而言,這場講道卻無異是一種污辱,將他們生活中的苦難抖落出來放在大眾面前嘲笑。 為什麼最需要安慰的人沒有得到安慰?為什麼台上的訊息會與信徒實際的需要距離這麼遙遠?台上與台下之間的溝通是否出了問題? 對於基督教而言,講道是聚會的中心,做為宣揚神國訊息的平台;講道的講台,也因而常常被賦予神聖的意義。 在時間上,講道往往是一場聚會中最重要的環節,信徒透過唱詩、默禱、禱告等來準備自己的心,以便等一下能夠專心聆聽台上的道理。 在空間上,講台如同祭壇,是舉行儀式、宣告神國福音的地方,在本會之外的許多基督新教,以及天主教、東正教中,只有被按立的神職人員能夠上台講道教訓、勉勵會眾,只有他能夠代表神向信徒講道,傳達《聖經》中天國的訊息。 即使在本會,一般信徒被允許上台講道,講道者的素質仍然被賦予極高的標準。一位能夠上台講道的人,經常被認為是一位擁有良好的品德、堅定的信仰,有智慧口才,並能在生活中具體實踐,各方面都受到會眾認可的人。 由此我們看出,從時間、空間或是講道者的人格特質上看來都可以發現,講台上所宣講的道理是基督徒信仰的中心,代表著深刻與神聖的意義。 站上講台的人,被教會的會眾賦予了宣揚神國訊息的任務。然而神國的訊息是什麼呢? 神國的訊息,就是耶穌的訊息,宣揚天國近了,勸人要悔改。如同以賽亞先知所宣告的「報告被擄的得釋放,被囚的出監牢;報告耶和華的恩年,和我們神報仇的日子;安慰一切悲哀的人……。」(賽六十一1-2)。神國的訊息,應許罪人得著釋放,使憂傷的人得著安慰,勸勉門徒彼此相愛,學習憐憫和饒恕。 神國的訊息不僅是十字架上受難和復活的故事,更是耶穌本身的模範。耶穌做為一個人,站在淫婦和法利賽人的中間只為了憐憫罪人;突破猶太人的禁忌,在安息日治癒疾病、趕出污鬼;出入稅吏的家中,為孤獨的人帶來安慰。 神國不僅是在天上或遙遠的未來,更在現在,在門徒的中間。凡是靠著耶穌的救恩獲得自由的人,都能得著兒子的名分,不再成為奴僕(加四3-7)。 因此,講道者應該為信徒帶來的,是痛苦中的安慰,是耶穌的榜樣,同時是救人解脫勞苦重擔的福音。 神國的福音不是幾條簡單僵化的教義、儀式,或是永遠不變動的倫理規範。相反的,神國的福音關心每個個別的人,五千的給五千,兩千的給兩千,切合每個人的需要,為每個需要的人帶來安息和屬神的安慰。 講道作為基督教信仰活動的中心之一,以及神國福音本身的超越性,為講台上的訊息帶來了崇高的地位。但是,不論講道如何神聖,他仍然是人在台上使用人的語言來講述神國的道理。 當我們站在講台上時,我們發現我們所直接面對的,是台下的聽眾。而我們的講道,也應該是關心他們的訊息。講道是台上與台下的溝通,應該是關乎信徒迫切需要的訊息,而不是空泛的言論。 在某次家庭聚會中,講道者忙著辯證五大教義和真教會的獨一性,卻忽略了分屬不同教派的男女主人,所欠缺的,不是重複過去家庭生活中已然充斥的激烈的教義辯論,再一次的把教派之間的鬥爭引入家庭中,而是一個和諧家庭和圓滿的夫妻關係。 在學生靈恩會的問題解答中,講道者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任意指責、駁斥所有恐龍的化石都是人為假造的,卻忽略了,學生們真正需要的,不是一廂情願、反智、激情的信仰口號,而是以更正面、深入的方式面對信仰挑戰的態度。 在某次12月25日的晚間聚會中,一位母親帶著打扮整齊的小朋友來到教會,講道者用了一個小時談論為什麼不應該慶祝聖誕節,那位小孩睡著了,那位母親則滿臉歉咎。 講道者忽略了,這位母親和他的小孩,所需要的,不是辯論聖誕節為什麼不能過的種種理由,而是一場能夠培養親子情感,認識耶穌,分享基督徒的喜悅的聚會。 婚姻與夫妻彼此相愛的道理,不也能夠讓不信的另一半發現,真教會是值得信仰的教會嗎?關於伊甸園故事不同文本來源和意義的詮釋,不是更能夠顯現《聖經》有別於演化論,關懷人的存在的主題嗎? 我們宗教教育的小朋友可以上演以斯帖、路得的故事,為什麼我們的講台,對耶穌降生的故事卻避之唯恐不及呢? 如果講道者的訊息不能看到人們真正的需求,只知道承襲過去的教義教導,枯燥乏味的重複著《聖經》辯證的過程,那麼即使講台面對著人間,即使講道的人滔滔不絕的引經據典,他的道理跟信徒沒有任何關係。 一場不能為聽眾帶來安慰的聚會,如何能帶來「安息」?如何能夠治療枯乾的手呢?這樣能被稱為神國的福音嗎? 我們經常被告誡,教會的真理不應當沾染世俗,不要把世俗小學高言大智的虛妄言論當作真理。但什麼是「小學」,什麼是「高言大智」呢? 常常有人認為,只要是世界上的知識、學術的研究、哲學的思辯,通通是世俗的小學。結果反而使得信徒對於世界上的知識畏如洪水猛獸。 翻開保羅的書信,我們會發現,世俗的小學是那些忽略了耶穌基督的救恩,仍然強迫信徒接受割禮,去「服從那『不可拿、不可嘗、不可摸』等類的規條」(西二20),這樣的知識才是被保羅稱為「小學」的學問。 換句話說,保羅所說的「高言大智」或「小學」,是與信徒無益,無關乎彼此相愛的道理。這些人忽略了神國的福音真正在於憐憫人和彼此相愛,而宣揚空守安息日或割禮的規範。 我們可以說,任何道理,一旦忽略了人性的軟弱、人性的關懷以及人性的救贖,不論他是否引用《聖經》,不論他是否使用世界上的知識,不論他是不是不可廢棄的教義,都是「小學」。 世俗的知識並不等於「小學」,相反的,一個缺乏知識的講道人,反而很可能讓真理變成無用的小學。從前文的例子我們發現,如果講台上的講道者能夠更有知識,對醫學、科學、神學有更深刻的認識,不至於無知的批評憂鬱症、演化論,嘲笑其他人的信仰,他的訊息反而更能夠讓人深入的認識基督教信仰。 知識沒有聖、俗的差別,神國的福音並不怕被「凡火」所「世俗化」。相反的,一位有知識的講道者不會只是重複著「信徒應當一無掛慮的生活」的空泛言論,而是更實際、更直接的面對台下聽眾的需要,讓哀慟的人真正得到安慰。 當講道聚會結束,講道者步下講台,他褪下了講道者的神聖外衣,重新回到了一般人的生活中。講道者來自人群,他永遠需要回到人群中去汲取更多的靈感,在探查和實踐的過程中,發現下一次講道的題材。 一位講道者需要的不僅是在靈修上增進,在知識上充實自己而已,而是真正察覺、憐憫人間的苦難。一切知識與靈修上的追求,都不過是為了讓講道者有更銳利的眼光,觀察到不同信徒的苦難和需求。 那位嘲笑憂鬱症患者的講道人,是否真的親身接觸過、關心過,憐憫過這樣的病人呢? 講道就像講道者與台下聽眾的對話,講道者需要重新走回台下,聆聽不同的聲音,回到台上時,他才能真正知道要講什麼樣的訊息。 神國的福音並非一蹴可幾,而是所有講道者追求的目標,只有具備適當的知識,走入人群,效法耶穌憐憫的模範,才能使講台上的訊息更貼近神國的福音。 註:關於憂鬱症,請參閱董氏基金會網頁http://www.jtf.org.tw/psyche/melancholia/index.asp |